隔日，我按照之前的活动规律，在屋子里做着复健练习——其实就是拄着拐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我给自己安排的路线是二楼过道——楼梯——一楼——绕园一圈——然后回到二楼。

一开始确实很辛苦，不过时间久了就慢慢适应了——除了上下楼梯的部分之外呐。

一般这个时候绫濑都会稍稍打开门看着我在过道上练习，而今天就在即将下楼梯时我的右拐“突然”坏掉了，我一下子跌倒在楼梯口，“差点”滚下了楼梯。

“哥哥！！！”

身后自然传来了绫濑的惊呼声。

其实我只是按照计划故意向前趴到，但估计看在绫濑眼中应该是十分惊险的一幕，我趴在楼梯口半天没起身，就这么等待着。

“哥哥，你没事吧？”

“哥哥？”

“怎、怎么办，哥哥——”

“......”结果在地上趴了一分钟，卧室里的绫濑除了急迫又伤心的呼唤着我之外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她还是没能迈出房门的界限。

“......”同样的方法估计用不了第二次，就在我想着要不要抱着腿惨叫时——

噔噔蹬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绫濑卧室的方向传来，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心中一阵狂喜。

“哥哥，你没事吧？！”

扑倒在我身边的绫濑急切的问道。

“啊，我......”

当我故作艰难的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却是绫濑泫然欲泣的脸孔，她的身体颤抖的厉害，但还是使劲摇着我的肩膀。

“腿......会痛吗？”

“稍微有点......比起这个，”我勉强压下在胸中翻腾的罪恶感，向绫濑露出苦笑，“拐杖......”

“啊......”绫濑顺着我的视线向楼下望去，只见我的右拐已经摔成两半了——当然，这也是因为我提前对拐杖做了手脚。

“这下麻烦了，”我看着绫濑，“没有拐杖我就没法做复健练习了。”

“...不做的话，不行吗？”我的妹妹不是傻瓜，她大概已经从我的话里预感到了什么。

“医生说过如果不坚持练习的话，可能会对复原造成影响......可能我之后都恢复不了了......”

“怎、怎么会......”

“对了，绫濑，你能帮帮我吗？”我握住绫濑的一只手，“在新的拐杖送来之前，你能陪我练习吗？”

“诶？但、但是——”

“拜托了，拜托你了，绫濑！”我看着绫濑的眼睛，“我不想以后只能坐在轮椅上生活。”

“我、我......”

绫濑的身子颤抖的比刚才还要厉害，她就像是恐惧着什么一样，视线四处漂移着，每在卧室外多待一秒钟，她就像是多承受了一秒钟的痛苦一样。

“只要在过道上就行了，练习结束我就陪你玩，好吗？”

“......”

“......”

“......”

“......”

“......嗯。”沉默良久，绫濑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她就像是带着赴死的决心一样，答应在新拐杖送来之前陪我做复健的练习。

从那之后绫濑就会陪我做复健，因为摔坏的是右拐，所以绫濑一般都会从右边扶着我，以她的身子和体力要撑起我的半身其实十分吃力，但我还是对她的种种不适视若无睹，我无视她颤抖的身子，无视她偶尔盯着角落露出的恐惧眼神，无视她累得气喘吁吁，一直让她陪着我。

++++++

“一开始，走出卧室5分钟就是绫濑的极限了，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能待在外面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直到我们的活动范围将过道也一并囊括了进去，而完成这个阶段用了整整两周的时间。”

“......”

听我说到这里，我注意到高坂正一脸呆样的看着我。

“怎么了？”

“不，嗯......该怎么说呢？”高板似乎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你这家伙也太鬼0畜了吧？”

“亏你还想了半天，结果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个？”

“看着现在的你和绫濑，真想不到你曾经会对绫濑这么残酷啊......是说，就聊了这么一会儿你到底想让我吃惊多少次啊？”

“......”我对高坂无言的耸耸肩，“我承认我利用了绫濑的同情心和愧疚感，但与此相对的绫濑确实有在一步步康复。”

“在适应二楼的过道以及各个卧室后，我就把楼梯纳入了活动范围，楼梯之后是一楼过道，一楼过道之后是客厅、接着是浴室.....最后则是玄关。”

“我可不觉得当时的情况会像你现在说得这么轻松。”

“我不否认每次扩大活动范围时，我和绫濑都会产生一些的争执，而她第一次踏出卧室的恐惧症状都会在那一刻发作一次。我有向医生咨询过这种状况到底意味着什么，医生则告诉我这是绫濑复健过程中必经的一环。”

“于是那个医生知道了吗，你在帮绫濑复健的事？”

“不，我只是告诉他我曾看见绫濑自己尝试走出卧室，并且出现了这种现象。医生对绫濑的尝试自然十分高兴，他叮嘱我不要刺激绫濑，只要观察就好，如果发现新的情况和进展就立即告诉他，他会给我指导。”

“为什么你不直接告诉他？”

“就算告诉医生也没什么用吧，而且这件事我连父母都没有告知......”我顿了顿，“嘛，该说是好还是不好呢，那段时间他们总是早出晚归，所以并没有察觉到我和绫濑的异常。”

“另外就是我怕一旦他们知道并介入的话我的努力就会功亏一篑，医生不会让一个小鬼擅自去进行治疗，而我那个疼女儿疼得要死的老爸估计一看到绫濑受伤的表情就会放弃吧。”

“你可真是......”高坂说到这儿便闭嘴了，摆出一脸无话可说的样子。

“不过我也不是一股脑的在蛮干，我记下了能让绫濑更容易接受我提议的语言和行动模式，并用口头和物质奖励奖励她的每一次成功，在重建她信心的同时也让她觉得我越来越依赖她，这样一来就更加强化了她的使命感，而从结果来看我努力的方向是正确的，绫濑适应整个一楼只花了一周的时间。”

“接着，就是院子吗？”

“我特地选了一个不错的天气向绫濑提出了去院里走走，但却遭到了绫濑极力的反对。”

“果然啊。”

“最后无计可施的我只能向医生求助，他的意见是可以先带着绫濑从窗户之类的地方适应外界环境，并不着痕迹的向绫濑灌输院子属于安全地带的概念，具体可以向绫濑说起我们曾经一起在那里游戏的日子，只要是快乐的时光，怎样都可以。”

“......”高坂听完后露出了微妙的表情，“......那个，新垣，其实那位医生已经知道你在干什么了吧，不然他的建议也太有针对性了。”

“确实如此，那位医生应该早就注意到我在干什么了，因为他给我的指导都是针对我个人制定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只是照着他所说的在做。”

“按照医生的建议，我便有意识的将绫濑引导到窗户边，和她一起看窗户外的景色，并经常聊起我们一起在外面玩的事情，当然内容也不仅仅包括院子，而是延伸到了整个街道，因为我觉得得开始为最后一步做准备了。”

++++++

绫濑真正意义上踏出玄关是在两周之后，当我打开门后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躲进室内。

扶着我站在门前，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的绫濑双眼盯着门外，就这么站了十分钟之久。

“那个，绫濑......”当我看到妹妹的额头已经渗出细细的汗珠时便打算终止今天的计划，“今天我们就在屋子里——”

“......”绫濑沉默了片刻，然后使劲摇了摇头。

接着她便扶着我，一步一步的走向房门，在房门前稍稍停顿后便大步迈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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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绫濑她真坚强啊。”

“是啊，当时看着她的侧脸，我甚至觉得那时候的绫濑比我要成熟多了。”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了院子，那离成功只差一步了啊。”

“确实只差一步了。”我看着高坂，“不过那对我，对绫濑来说都是最痛苦的一步。”

++++++

“绫濑，院子我已经有点走腻了，不如我们去街上——”

“不要！”

“不要这么说嘛，街上——”

“我不要！绝对不要！”

绫濑这一次的抗拒情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好、好吧，再走一会儿我们就回家吧。”

“嗯......”

看到妹妹这个样子，我也只能作罢。而在我松口之后，绫濑紧绷的表情立即放松了下来。

走出院子的计划持续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任何进展，就在我想着今晚和医生商量一下下一步时——

“哥哥？”

“嗯？”

“哥哥的拐杖还没有修好吗？”

“！”我心中一惊，然后急忙解释道，“应、应该还要一段时间吧？”

“如果能早点修好就好了。”

“......是、是啊。”

现在想想，我的拐杖已经坏掉两个月之久，再怎么说新的拐杖也拖得太久了，绫濑会起疑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嘛，绫濑的抵触情绪这么严重啊？』

“嗯，不过我还会想办法的，绫濑她一定——”

『......』

“那个，医生？”

『到此为止了，七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什——”

『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引导疗法的极限了，倒不如说你的成果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不，等等，医生，你已经知道了吗？”

『啊，心理创伤的治疗家属的支持比任何人都要重要，所以我才选择在背后支援你，以你的年纪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能够准确、灵活又有耐性心的执行我的方案，说不定你在心理方面意外的有天赋。』

天岛医生顿了顿。

『不过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而你的父母今天早上就和我预约好了，他们下个周末就会过来重新和我商量治疗的事宜，另外我会将近几个月的事如实告知他们，我会向你的双亲道歉，并告诉他们新垣家的长子有多了不起。总之之后就交给我们吧......不，之后应该还会需要你的协助，到时候又要麻烦你了。』

“......医生，绫濑要完全恢复需要多长时间？”

『是啊，这个得看绫濑的具体情况了，短的话或许只要几个月，长的话......一年半载,或者几年，也是有可能的。』

“几年？”

『七弦，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现在你应该也明白了，绫濑每穿过一扇门就代表了她克服了一道心理障碍，适应外界的环境的过程其实就是增强她外界并不等于危险这个意识的过程，至于通向街道的那扇门在绫濑心中应该是一道巨大到近乎难以跨过的槛，而要引导绫濑跨越这道障碍需要更专业的手段。』

『你的努力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重要，这两个月以来你应该已经在绫濑心中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外界并不等于危险，现在只要帮助绫濑迈过这个障碍就可以了。』

“但、就、就不能再快一些吗？”

『很遗憾。』

“是吗......”

挂断电话后，我沉默的坐到墙边，释然和不甘，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堵在我的胸口。

“天岛医生不也说了吗，我已经很努力了，再往后的事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把绫濑交给专业人士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脑海响起。

“但是......”

我知道这些只是我想逃避的借口，其实我害怕了，我不想再冒赔上我和绫濑感情的风险，我在心底从不希望绫濑和我疏远，我真正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够永远待在我的身边。

“但，也许......”

如果，如果绫濑永远都治不好的话，如果她永远都排斥着外人的话，那她将来能依靠的......不就只有我了吗？

这样的话，我不就能够「正大光明」的，永远和绫濑待在一起了吗？

那个时候谁都无法指责我们，甚至外人还会同情我们，不是吗？

因为我们不得不在一起啊......

一股阴暗的想法，一个危险的念头，明明只是一闪而过却永恒的停留在了我的脑海中，这个念头不断的膨胀，并迅速的蚕食着我的理智。

专业的引导治疗真的能够治好绫濑吗？

如果这个方法不可行，那么医生只能选择更加激烈的治疗手段。

但是，老爸老妈那么疼爱绫濑，他们忍心看到绫濑受到伤害吗？

“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

那道声音继续在我耳边回响着。

“只要你什么都不做，你只需要袖手旁观，绫濑就有可能，而且是极大可能，永远属于你。”

“并不需要痛苦和放弃，这明明是一个很棒的机会啊。”

“......”

我抬起头，看到过道另一侧的镜子中，新垣七弦的双眼一片浑浊。

PS：最近这几章太压抑了吗，感觉都没人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