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佳是你的孩子吧？”

“......哈啊？”面对突然的疑问，有那么一瞬间，我没能明白老妈在说什么，“......嗯哼，呃，老妈，你记错了吧，茧佳是绫濑的孩子啊？”

“没错，茧佳是绫濑的孩子，这个我知道。”

老妈的目光变得情所未有的冰冷，她的视线就向锥子一样刺进了我的身体，让我一时间动弹不得。

“但是，你并没有否认茧佳也是你的孩子。”

“！”

我看着老妈，明明想解释却无法开口，因为老妈虽然脸色很差，但眼睛却很清明，她的眼睛就像是在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

“我——”

“说起来，你从以前开始说话就是这样真假难辨又含糊其辞......绫濑在国外结婚的事，你在国外结婚的事，统统都是一场骗局吧？”

“那是——”

“你的妻子又或是绫濑的丈夫......不，他们一开始就没有这种名分，他们只是那些所谓的，拿钱办事的专业人士吧——从他们出现直到消失，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这种只要有钱就能办成的事情，我对详情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老妈的再一次向我施压道，“我只问你一件事，茧佳是不是你和绫濑的孩子？”

老妈的就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一样，她的声音......不，她的身子都在颤抖。

再瞒下去也于事无补了，我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

啪！

“......”

“......”

当我还在愣神的时候——

啪！

“......”连续两记耳光扇在我的脸上，好痛——话说真是有够使劲的，嘴里充满了咸味，耳朵里也在嗡嗡作响，视野到处闪着光点。

不过我没有一点儿反抗或者抱怨的念头，如果能用这两个耳光平复老妈的怒火的话自然再划算不过了，不过显然对老妈而言，我做的事不仅仅是靠两个巴掌能扯平的。

我的眼前，一向和蔼，又有些孩子气的老妈终于罕有的露出了属于年长者的样子，而在那之上是宛如修罗一般的恐怖表情，她用阴沉的目光看着我。

“......什么时候的事？”

“高中毕业——”

啪！

“......”

“我把绫濑交给你照顾不是让你把男朋友、丈夫的职责都担下来！！！”

“我知道......”

啪！

“光知道有什么用？！”

“......”面对老妈掏心一样的质问，我无言以对。

我曾经无数次在脑中预想过这种场面，但无论模拟过多少次相似的场景——甚至更严峻的场景，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其实我准备了很多花言巧语，有些甚至能感动我自己，然而当真正面对老妈的怒火时，我才发现那一切是多么的苍白而脆弱。

“......”

“......”

之后一段时间我们沉默着，老妈的视线依旧冰冷，除此之外她的眉头皱的很深，被左手握着的右手也有些发颤。

我靠到老妈身边，握住了她的右手——但下一刻就被挣脱了，不过我还是有些粗暴的将她的手握住，果然老妈的手掌烧的厉害，而且我第一次发现她的手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细致了。

岁月早已在她的身上刻下了痕迹。

这次老妈没有再拍开我的手。

“......”在盯着我良久之后，“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打算了绫濑分开。”我看着老妈，“就算你和老爸阻止也一样，只有这一点我不会让步。”

“如果绫濑过够了这种生活，想要离开你呢？”

“！”老妈的话让我的心突然一沉，

“......”

“......”

“如果是绫濑自己的意愿的话，我会放手——”

啪！

这次换成左边——

“别看不起我的女儿！”

“............老妈妈妈妈妈？？？”

面对错愕的我，老妈突然露出了「啊，糟了」的表情。

“老妈，你到底......”

“......”老妈苦着脸摇摇头，“......稍微和我聊聊吧，七弦，关于你喜欢上绫濑事情。”

“......嗯。”尽管我还不明白老妈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我还是点点头，将一切告诉了她。

我足足说了两个小时有余，老妈除了偶尔点点头或者露出思索的神色外并没有打断过我，她从以前开始就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

“是这样啊。”听过我的倾诉之后老妈只是简单的一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七弦，你知道我和爸爸为什么把绫濑全权交给你照顾吗？”

“信任......吗？”

“没错，虽然你完全辜负了我们就是了。”

“...抱歉。”老妈真是毫不留情的冲我的心脏捅刀子啊。

“不过，我们之所以如此信任你，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你是绫濑的哥哥这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因为你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一个早熟且喜欢思考的孩子，除去能力外，你做出的抉择从没令我和你爸爸失望过......现在想想我终于也明白了，那段时间你之所以疏远绫濑并不是怪她弄伤了你的腿，而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是吗？”

“如你所说。”我不得不举手投降表示她全说对了。

“现在看来早熟也有早熟的坏处呐......七弦，既然你曾疏远过绫濑，也就说明你知道这并不正确，也考虑过将来...甚至此时此刻的状况会发生吧？”

“嗯。”我点点头。

“但是，你还是选择了错下去。”

“...抱歉。”

“......”老妈看了看我，她站起身，在卧室里来回的走着。

我静静的等着老妈直到她停下脚步。

“七弦，即便将来同性婚姻在这个国家变成理所当然，你们也不会被社会认同...我是这么想的。”

“嗯。”

“近亲结合...在道德，在大多数人眼中是野蛮和未开化的标签，在绝大多数宗教中也属于邪恶和堕落，从科学上来讲它也会给后代的健康留下隐患...话说茧佳——”

“茧佳从出生前就一直进行着基因层面的检查，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老妈明显的松了口气，“但不是谁都会这么幸运。”

“我知道。”我和绫濑都将茧佳的健康当做了恩赐。

“我一直在家长教师联合会工作，总会遇到年轻人各种各样的问题......喜欢上亲人这种案例虽然不多但并不算少见，你和绫濑不是第一对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对，能够及时发现并纠正自然是最好，但大多数人被察觉时已经迟了......而这些人的下场往往都不怎么......好。”

有为了和所爱厮守一生，与家庭彻底决裂老死不相往来，最后父母去世时都没能见上一面的；

有成功私奔却承受不住压力，最后崩溃的；

有相处了一段时间，到头来却发现所谓真爱只是一时脑热，却又无法回家而悔恨终身的；

也有因为金钱等现实问题，让生活日趋贫困的两者互相推卸责任，反目成仇的；

当然也有以上问题都没发生，最后却有一方出轨的；

不管是兄妹还是姐弟，亦或是其它关系，归根结底还是男人与女人的关系，普通人际关系中会遇到问题他们自然也会遇到，而且因为来自社会或者自身的种种原因，能够顶住压力携手一起闯过的事实上并不多，或者说其实很少很少。

“你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希望我和绫濑分开吗？”

“能做到的话自然最好，”老妈看着我，“但是已经太晚了吧？”

“......”

“七弦，这几十年来，不止是我，你爸爸也因为工作的关系看到过太多太多荒唐而异常的人和事，于是我一直这么问自己，和他们比起来你和绫濑真的有这么不堪吗，你们并没有伤害过别人，只是过着自己的生活而已啊？”

“......”

“我也一直在想作为一个教育家，我是不是彻底失败了，因为我没有及时注意到自己儿女的异常，最后让你们变成了这样......”

“抱歉......”

“但是，除了感情观以外，你和绫濑不但事业有成而且也有在做一些公益事业，周围人对你们的评价都很高，这点上我认为我们的家庭教育并没有白费，作为母亲我也很为你们自豪......除了感情上的抉择，也许是身为一个母亲对子女的偏袒吧，我并不觉得你们哪里有错，所以到底是该伤心还是高兴，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老妈......”

“七弦，你现在一定很想知道之后我和爸爸会怎么办吧？”

“嗯。”其实我想问的还有太多太多，不过也正如老妈所言，我最想知道的其实就是这个。

“当然是将你们两个人彻底分开——”

“！”

“如果我能赶在你向绫濑告白之前注意到的话一定，绝对会这么做的，”老妈摇摇头，“但是现在我和爸爸已经老了，你们也早已经独立，就算强制把你们分开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况你们已经有茧佳了，对孩子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父母都陪着身边。”

“老妈......难道......”就算已经从刚刚气氛中读出了点什么，但是我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与其把你们强制分开，最后弄得不欢而散，还是把你们放在我们视线所及的地方最好吧，因为我和你父亲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和绫濑能够幸福，”眼泪从老妈眼中滑落下来，“如果这就是你和绫濑找到的幸福的话，我们也只能认可了......谁叫我们是你们的父母呢？”

能向你们提供避风港的，也就只有我们了啊。

眼泪不断从老妈眼中落下，但她还是边说着「没办法啊」边勉强摆出笑容。

“对不起七弦，如果不是我们一直因为工作把你和绫濑留在家里，也许就不会让你们这么痛苦了......”

“才不是，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感激、感动、和一股难以言语的哀伤充斥着我的胸口，我觉得眼圈很热，本来下意识的想把眼泪忍回去，不过我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千言无语如今只凝成了这单薄的一句话，我向老妈深深的鞠了一躬，任由眼泪落到地上。

“既然是新垣家的长子，既然你选择了和绫濑在一起，就更要过得比一般人都要出色，用一生证明即便是不被社会认同的选择，自己的婚姻也不会比别人差！——爸爸，让我这么向你转达。”

“老爸他......”

“他之所以不在也是怕自己会对你下手太重吧？”老妈顿了顿，道，“即便我们已经得出了结果。”

这一刻，除了对父母的感激外，还有一股愧疚堵在我的胸口，老妈说「你们没有伤害任何人」，但被我们伤害最深的其实就是最爱我们的人。

我不会天真的以为事情就像老妈说的这么简单，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后开始怀疑的——也许是在听到我离婚的消息后，也有可能是看到茧佳的照片后，但那时候的他们一定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我几乎能想象出来，父母为了这件事整夜整夜的辗转反侧，在不敢相信，欺骗自己之间徘徊往复，而当确认真相后，则被愤怒和耻辱折磨。

在作出决定之前他们肯定也痛苦了很久很久——作为儿子，同时也作为一个父亲，我能想象到他们当时的心情。

但是老妈却什么都没说，她仅仅只是扇了我几个巴掌然后说「原谅你们了」。

如果将我换到老爸老妈的立场，我真的没有勇气能做到和他们一样大度。

“谢谢你们......”

“七弦，我和你爸爸已经累了，对我们来说能看到你和绫濑能平安度过一生就满足了——虽然这可能不像称职的父母会做的选择。”

“是...”

“但是在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特殊的感情就会面临特殊的考验，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便我和拓哉已经妥协了，但并不意味着考验结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茧佳，新垣茧佳，你和绫濑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你们最大的考验，事实上这个考验已经开始了......茧佳虽然三岁了，但她一直在用「七弦」来称呼你吧？尽管你之前一直解释这是国外称呼随性的缘故，不用在意就好......”

“......”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茧佳一定也会在一般社会常识中长大，她迟早会注意到你和绫濑的异常，你们也早晚要向她摊牌的，到那个时候如果想让茧佳在常识和你们之间选择你们，你和绫濑就要做的比一般的父母更好，而且是在重重障碍之下。”

“我会的，我一定尽我的全力让绫濑和茧佳幸福。”

“那你呢？”老妈的视线一下子锐利起来，“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产生执念，如果你因为这股执念忘了初衷而忽视了自己的幸福，那绫濑和茧佳还会幸福吗？”

“！”

“你那死认真又爱钻牛角尖的性格，一定也让绫濑吃了不少苦头吧？这个时候就得由我们这些长辈提醒你了......另外比起把绫濑交给别人，也许交给你更让我们放心吧，虽然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正面的思考。”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词汇会变得这么贫乏，除了感激之外我再也找不到其它的话语了。

++++++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绫濑一下子扑到了我的怀里。

“放心吧，我没事。”我安慰着绫濑。

“没、没事...？”绫濑一脸微妙的看着我，接着把手机推到我面前。

“......”在相机里我看到自己的双颊已经肿起来了，老妈的那几下确实没有留情啊。

“嘛......倒不如说仅靠这点代价就能度过老妈那一关其实已经相当值了。”

“我来帮你上药......”绫濑有些心疼的看着我，接着便拿来药箱。

“其实早上你出门的时候，我也被爸爸和妈妈问过相同的事了。”绫濑边涂着药边说道。

“什——”

“什么都没对我做哦，只是妈妈哭了......爸爸也很伤心的样子。”

“......我辜负了他们。”

“我也一样。”绫濑握住了我的手。

“之后妈妈就让我待在卧室里，等你回来后就把你叫到了房间，我一直很担心......”

说着绫濑的眼圈也红了起来，我和老妈谈话的这段时间她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

“嗯......”

我将绫濑抱到怀里，平静着有些混乱的心境。

“七弦。”

“嗯？”

“能出生在这个家里真是太好了。”

“嗯。”

现在想想，我和绫濑还能够在这个房间里拥抱彼此，这本身就是奇迹的集合，就像是自我们出生以来的种种偶然和必然积累成的结果，这其中哪怕改变小小的一角我们也不会迎来这个结果吧？

对此，我心怀感激。

“话说，茧佳呢？”

“爸爸正陪着茧佳在一楼客厅玩呢。”

++++++

来到一楼我看到茧佳和老爸正在玄关穿鞋，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啊~~七弦~~”看到我的茧佳笑嘻嘻的跑了过来。

“要出门吗？”

“嗯，爷爷说要给我~~买玩具哦~~桐乃最喜欢的，梅露露的玩偶~~!”

“是吗，太好了。”

我摸了摸茧佳的头，她开心的笑了起来。

“七弦的脸~~怎么了？”这时茧佳瞪圆了漆黑的大眼睛，有些好奇的盯着我的脸看。

“啊......”我难堪的摇摇头，“刚才不小心摔倒了。”

“嘻嘻，七弦~~就和小孩子一样，以后要小心哦~~”说着拍了拍的我脸。

“！”我一下子痛的咬紧牙关，不过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

“嘻嘻，七弦的脸，好奇怪哦~~~”

我苦笑着把视线移到了坐在玄关，背对着我们的老爸。

“......茧佳几乎和小时候的绫濑一模一样，”就像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一样，老头子缓缓的说道，我能听出来他的语气并不平稳，“看到她后我和衣久几乎就明白了，也许这就是身为父母的本能吧。”

“老爸......”

“该说的衣久应该都说了，所以我也不重复了。”

“......”

“七弦。”

“是。”我本能的挺直身子。

“照顾好绫濑。”

“......是。”

“也照顾好自己。”

“......是。”

“我希望你将来回首往事的时候能够自信的说，自己没有选错。”

“一定。”

“是吗......”

“爷爷~~我们该出门了~~”

“哦哦，好好好~~茧佳乖，我们马上走~~”老爸听到茧佳的催促，严肃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和。

“七弦~~也去吧~~”茧佳左手握着老爸的手，右手向我可爱的招呼着。

“我——我就不去了。”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能让外人看到啊，而且老爸暂时也可能不想看到我吧，其实该如何面对老爸——我心里也蛮复杂的，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调整。

“诶~~”茧佳嘟起嘴巴，露出失望的表情。

“和爷爷去吧，”我对茧佳道，“下次我们一起出门，也会叫加奈子和纱织来陪你的。”

“小沙也呢？”

真是个懂得讨价还价的孩子。

“当然，也会叫上沙也佳的。”

“那，说好了哦~~!”

“嗯。”

送两人来到宅院大门，我回头打量了这个很久没有回来的宅邸，二楼绫濑和老妈正望着这边。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奇迹，那它最具象的一刻也许就是现在吧？

完

以上，就是有或许会发生的，可能性结局之一。

至于接不接受，就看大家了。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