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风中的音讯(改)

清晨,独眼安卡拉早早带领了佣兵去商队的驿站。

几百只驮兽宽厚的背上已经装满了各种货物插上了商队的旗子,旗子上挂着佣兵团的牌子,每只驮兽都有商团雇佣的兽族人牵着。安卡拉佣兵团所要保护的商队有十五匹驮兽,用不褪色的染料编好了顺序,每两个佣兵守护一只驮兽。独眼和那天我们看见的弓箭手陪着几个商团随队的人员带领十多个彪悍的佣兵走在前面,老魔法师默克则带着剩下几个人与几只备用驮兽走在队伍的后面。

佣兵站不见了往日的喧哗,根据各自未知旅途默默出发去四个城门。

北城外,十多只和我们一样的大小商队各自约束着自己的队伍,三百多头驮兽和近两千人根据佣兵团的根据来的先后顺序排好了队伍。安卡拉佣兵团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后面还有几支其他的队伍,亚克和我守护的驮兽在我们队伍的中后方。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次出行的人,近的也许一两个月就可以回来,大部分都要在冬天过后才能回来,而有些远途的商队则要第二年的秋天。如果不幸路途遭遇不测,则永远无法再见到印莱特的城墙。

城门口聚集着许多有家室的佣兵亲属,大多衣裳陈旧,有年幼的孩童,也有白发的老人。一种凝重的气氛与远行的伤感蔓延在所有人之中。

第一缕阳光照在北城门墙上时,号角声呜呜响起。一队由认识的马斯特带领侧挂着长长刺枪与弓箭的五百人弓骑兵队驰门而出,紧随其后的是三十个魔法师。然后是昨天在山坡上碰到的那另外四个人,在队伍的中央。那个银色盔甲的英俊骑士与换成一身蓝色骑装金色头发的美丽少女面色肃穆目不斜视走在最正中,两侧陪着另外两个人。他们走过之后接着是二百人弓步兵队伍,后面缓缓跟着一队百多骑的驮兽队与一支大佣兵团,驮兽上旗子正是那天我们在安卡拉佣兵团边看到的深蓝色。最后是三百人的弓骑兵队。这队印莱特最精锐的近卫骑队与印莱特城最大的佣兵团组成的商队穿行了许久。

等印莱特商团全部通过之后,兽兵们驱赶起跪在地上休息的驮兽,有马匹的佣兵纷纷上马,各个佣兵团首领各自带着自己的队伍踏上千百年踩出的古道。北风冷冷袭来,远处朝阳下凝冻的地面银光闪闪,近处却依旧是间杂着残雪的黝黑泥土。长长的队伍缓缓挪动,寂静中只有脚步声与马匹驮兽偶尔的喷嚏声。

我不禁有些伤感地问身后的人:“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活着?”

“人活着有许多的原因、理由,任何其中的一条都可以,也都不可以。人活着不是因为理由,而是因为活着而感受活着。”亚克轻轻地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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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四千多人的队伍一直行走在欧卡亚广漠平坦的大平原上,或者驻扎在沿途的小城寨边,或者在湖泊边。队伍刚开始凝重的气氛逐渐淡却,欢笑与喧闹逐渐多了起来。各种意外与佣兵团之间的斗殴时常发生,不过都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独眼安卡拉很少说话,倒是老魔法师时常过来与每个佣兵攀谈几句。

前面的几天,都这样平静地过去了。亚克照旧听着周围佣兵们的议论,从遥远的摩尔德加领主会议一直到十多年前印莱特领主遭刺的传言,还有千百年来每隔十多年就要爆发一次的圣战,以及三年前在斯巴达斯特隘口死去的人们。

我抓紧每个休憩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修炼,并在呜呜的号角声响起的时候赶回自己的队伍。在修炼的时候,亚克的气息象往常那样伴随着我,每次回来,他总是淡然向我点点头。偶尔我们的老魔法师会不经意地看几眼严实包裹着的我,不过从不问什么。在这几天的修炼中,我逐渐控制了修炼时间的长短与合适我修炼的最大召唤范围,也学会了如何在修炼的时候通过元素的变化来知晓周围的变动,学会如何终止转化能量的过程并把多余的能量排出体外。我必须学会这些,否则我永远无法自己独立和强大起来。那个难题始终还没有办法解决,就是控制并壮大那股神秘力量。

自从有了第二次余崩的经历,我隐隐觉得余崩的过程就是我掌握那股力量的过程。我第一次有牵引神秘力量感觉就是在第一次余崩之后才有的,在此之前它都是凭着本能在自我运转着。而我的余崩则是因为那股力量无法控制我身体内越来越强大的力量而产生的自我适应。从这个角度而言,我反而希望余崩尽快到来,可是想想余崩之后奇怪的蜕皮就觉得头疼——我也知道那其实并不是蜕皮,而是身体内不适应的杂质排斥到体外的一种凝结。只是在余崩的时候,我如果没有任何保护的话,那是极度危险的,可那始终是我无法控制的一个过程。亚克对于我的进程非常清楚,他也极少给我提什么建议。也许正如他所说的,我走的路只能我自己走下去。

一天晚上,我到营地旁边的树林中开始例行的修炼。

周围的元素有些异动,我停止了能量的吸收,缓缓将体内多余的元素排了出去。一个重重的脚步声径直朝这个方向过来,接着独眼嗡嗡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究竟是谁?你们不是猎人,从什么地方来的?”

不远处亚克低声说:“我们顺着哥豪拉雅山顶流动的风而来,不知道北边的空气怎么样?”

独眼立即回答:“西边的寒流冲断了流动向北边的风。明天就要出印莱特的领地了,但愿今年的寒流不要太猛烈。”

说完,独眼顾自己走开了,亚克慢慢向我走过来。我听到了他们之间奇怪的谈话,知道有些不寻常的事情。这几天一直思考的问题让我的思维变得活跃起来,亚克没有告诉我的事情,我也不想去猜测。我知道他所有的防备都为了防止不测,我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情。

“你听到了。”亚克走到身边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你很聪明。”有些陌生了的脸上浮现出熟悉的微笑,声音沉静:“下一个石头城是印莱特领主的盟友约纳城,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安全。再走六天是黑雾森林,在过那里之前不要暴露自己,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管,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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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过了一座白岩石山之后,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偶尔能看到一两个骑士到后面的商队去巡逻。以抢劫商队为生的流寇兵团没有出现,甚至一点影子也没,只是各大小佣兵团之间的争斗忽然多了许多。独眼也紧张了起来,他亲自来回巡逻着商团,处理出现的大小事件。

下午的时候,一支的小佣兵团和他们的商队停在了路边,几个佣兵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魔法师给他们治疗着,边上围着满脸激愤而又无奈的其他佣兵。显然他们是被其他的大佣兵团驱逐出了队伍行列,只能走排到最后去,那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流寇兵团袭击商队一般都会挑选最后的几个佣兵队下手。

这样的情况时常在佣兵团之间发生,驮兽受惊互相碰撞、佣兵之间的私怨、生意与利益上的争夺都很容易产生这样的争斗。当然除了殴斗还有几种比较文雅的方式,那就是以代表佣兵团名誉的小旗子作为赌注进行三场决斗,输的一方将旗子作为战利品送给赢的一方。这样的决斗一般都由另外一个佣兵团的首领作为仲裁。另外一种是每个佣兵团自由派遣五个人进行决斗,赌注还是一样的。失败的人还要被驱逐出来,只能远远跟在大队伍的三十个弓箭射程的后面。幸好佣兵团都各自有自己的渊源,这样的情况只是偶尔会出现。事实上几百年下来,一些领主们、大型商团或者大型佣兵团都与流寇兵团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与佣兵团之间的争斗一起形成了自己复杂的生存法则。

印莱特商团的士兵们显然非常熟悉这些佣兵团之间的规则,除了微笑着在一边观看之外,基本不会参与进来。后面的商团都非常知趣地与这个有军队保护的商团保持着距离,没人愿意与一个大领主的商队作对,也不想被他们故意挑衅。所以一般而言,紧跟着印莱特商团后面的几个佣兵团都是与他们有紧密联系,或者交付过适当的金钱。

进入约纳领地的第二天傍晚,佣兵团队涉过一条小溪之后在一片疏林里各自宿营,兽族们将驮兽背上货物卸下,将驮兽依次沿着外端排成弧形休息,兽族们各自挨着自己的驮兽休息,佣兵们则在兽族内侧沿顺序燃起几堆篝火,货物都堆放佣兵火堆的另外一侧。几个相互熟悉的佣兵团按照几百年来商路上的习俗组合,围成了一个花瓣一样的图案,除了印莱特商团自己扎营,整个营地形成了几个大花瓣。

过不多久,营地上就飘起来了各种烧食的香味,佣兵们的笑声与叫声逐渐响起来,大家都想在这点时间里尽量放松下一天的疲劳,庆祝一天的安全。我与亚克坐在了靠近驮兽的不被人群注意的角落,在他高大的阴影遮掩下,我很快吃完了分给我们的熏肉。我拉上面纱正要象往常那样去修炼时,被亚克一把拉住放在身边。我注意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他那把古旧的长剑放在了脚边。

“今天可能会有事情发生。”亚克在耳边轻轻地说。

我茫然地看着四周,除了独眼和老魔法师、弓箭手有些紧张之外,一点也看不出有事情发生的倪端。我不由问他:“是流寇兵团吗?”

亚克摇了摇头:“所有的事情都不要被它的表象所迷惑。只要把握住最终的真实情况,任何事情都很好解释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很想找到一些线索弄清楚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可是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旅程,实在无法形成一个合理的解释。看来的路上,远处只有隐隐约约的几堆火光,那是昨天那支决斗失败了的商队宿营地,其他并没有任何发现。于是我只好接着问道:“是不是后面那个商队要出事了?”

“也许会,也许不会。那不是重点,我现在还没有把握。”亚克模棱两可地回答我。

那重点是什么?我很想再问下去,可亚克只是地看着火堆,眼睛中露出思索的神色,没有任何不安。看到他神态自若的样子,我下意识地安心了不少。既然他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用多想不用多问——现在不用。

不多久,隔壁一百多人商队里的一只驮兽忽然发了疯一样地跳了起来,冲到了另外一支只有不到一百人的商队里面,温顺而体形巨大的驮兽发起疯非常的吓人。那只驮兽直接冲过一个火堆,撞到了好几个躲避不及的人。这也是属于正常的事情,只要那个肇事的商队赔偿一些损失就可以了。可是事情愈演愈烈,逐渐惊动了附近的许多佣兵团,许多正无所事事的人纷纷围了上去看热闹。独眼却不许佣兵们离开自己的位置。他让每个人管好自己保护的驮兽,自己与老魔法师在营地上来回走动,时不时看一眼那堆越来越大的骚乱。

过不多久,人群之中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隐约传来几声带着斗气的兵器撞击声,接着喝彩声大作。我想应该是两个佣兵团的武士在决斗,其中一个获得了胜利。然后是魔法师绚丽的斗法,也博得了阵阵喝彩,紧接着又是武士决斗的撞击声。决斗结束了,有一方获得了胜利,人群也慢慢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商队。出乎我意料的是那队百人多的商队开始重新装载货物,显然他们是失败者。过不多久,他们慢慢动身向远处那队佣兵团宿营的火堆走去,汇合在了一起——在这样的旷野里单独的商队是极其危险的。

独眼终于没有走动了,他将老魔法师与那个年轻弓箭手召集在一起商量起来,时不时还争论几句。

“用眼睛去观察和收集细节,用心去思索这些细节内在的联系。”亚克知道我满腹的疑问,低声说道:“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我去和安卡拉首领商量点事情,你在这里不要动。”

我对于他的答案实在不是很满意,不过也知道他希望由我自己去思考和判断,独立的思考与自由的生活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我所注意到的是接连两天都有商队被驱赶到了后面去,那么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方便流寇兵团的行动?这个解释是比较合理的,因为对于流寇兵团而言,印莱特商队过于强大了。现在亚克应该与独眼去商量对策了,比较好的办法是如何通过巧妙的办法纳入到与印莱特商队的保护之中。自从上次听到独眼与亚克的对话之后,我知道他们之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关系,可是亚克是怎么找到独眼的呢?他们之间应该是相互不认识的。我忽然想起安卡拉佣兵屋外倚靠着的武器上面,诀窍应该在这里——亚克曾经拿掉过两把倚靠着的兵器,可再见到时又恢复成了五把。

那边亚克将独眼拉到了一边。从独眼的神情来看,对于亚克主动去找他并不感到意外。两个人交谈了很久,大多是亚克在说,然后独眼在那里点着头,偶尔回答几句。其他佣兵除了老魔法师,都有些奇怪孤傲的独眼安卡拉怎么和普通的佣兵亚克如此交谈。当亚克回身向我走过来的时候,独眼已经恢复平静,显然已经胸有成竹了。

“你看到了什么?”亚克又坐在了我身后,在我耳边问。

“看到了很多东西。”我故意不直接回答他。

“比如?”亚克果然有了兴趣。

我沉吟着慢慢说道:“比如那个老魔法师和你们是一伙的。”

“也许是吧,继续说。”

“比如你们相互不认识,通过佣兵屋前面靠着的武器进行联系。”

“不错。”亚克笑了起来,继续鼓励我说下去。

“这几天肯定还有商队被赶出去,是不是?”

“就这个判断而言,我和你非常接近。”

得到他的肯定之后,我就一口气不停地说下去:“所以为了保护商队不被赶出去成为流寇兵团的猎物,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让印莱特军队来保护我们。因此你想了个我不知道的办法,希望在其他商队挑衅的时候引起印莱特军队的注意,并让他们愿意来保护我们。”

“就这些,没有其他的了吗?”亚克并没有表现的惊奇,仿佛我的回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才摇了摇头。

“我得说你猜测出来的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亚克对于我的慎重用有些好笑的语气说着:“你的所有的推论都是基于,你认为我们最大、最根本的问题是我们的生存。不过这并没有什么错,而且非常的正确。既然事情已经开始发生了,我们也就很快就知道答案。别着急,在我们到达黑雾森林的时候,我相信大部分谜底都出现了。事情没有发生之前都不能作为最后的结论,而应该根据出现的新的情况不断修改完善我们的推测。”

既然我心中有了一个答案,而亚克则有了解决的办法,我也就安心等待着结果。只是新的压力下,亚克与我本来有些陌生的感觉消失了,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在菲穆钦伦森林的时候的样子,这让我觉得自然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