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论复生

“你做到了,小弟。”休穆琳温和的说,我的一只眼睛能看见她如同稀薄的光雾般站在我身前、笑容恬静,另一只眼睛却只能看见空荡荡的房间、正在徐徐燃烧的圣焰和包裹我的黑色晶体,当她用手温柔抚摸我的头发时,后一个场景消失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你还活着吗?为什么要那样困住我?”我带着哭腔问道,尽管身体被束缚住,但我的精神始终清醒,我看到了教会的爪牙是怎么把老姐..........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集中体内的死灵魔力、并用精神力牵引将休穆琳的几缕残魂牵引到体内——就像她之前对我说的那样,我一开始并不觉得以自己目前的粗浅实力能够施展死灵术中旁门中的旁门——也就是灵魂法术,但是休穆琳却坚信我能够做到。

“冷静,小弟,他们的目标是我,我死了,他们就会心满意足的离开,跟这些人是讲不通什么道理的。”提到白袍狗的时候她罕见的冷笑了一声,不过语气很快又重归平静:“别给他们伤害你和老爸的借口与机会。”她温缓说道:“我现在当然还没有死——不过也不算活着,以后能不能再看见我,就要取决于你了。”

“我该怎么做?”我焦急的问道,“要怎么样才能救活你?”

姐姐再度抿嘴轻笑起来,她的身影随着银铃般的笑声逐渐崩解消散:“你可是个死灵法师,卡穆特,动动脑子吧,我不在了以后,什么事情都要靠你自己了。”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手心紧紧拽着一小撮银灰色的微小尘埃,而就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细尘很快也从手中滑落殆尽,脸上则满是泪水与血迹——我的眼角因为过度哀痛的无声哭泣而裂开了。

教会的部队达成使命后迅速撤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家族私兵和面如死灰的父亲与管家怀特,休穆琳的牺牲使这里避免了一场流血冲突,但在内心深处,我更愿意和她一起死于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而不是看着她如同兔子般任人宰割。当不知所措的老管家想要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时,我制止了他——至少给我一点时间来缅怀亡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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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姆地区的精神领袖、贫寒高尚、不事权贵的红衣大主教波尔杜根在那场冲突后的第二天独自一人前往了圣光大教堂的角落忏悔间,以红衣大主教的崇高身份坐在那个通常只提供给下级神官的卑微位置,耐心的等待着告解人的到来。如果其他神职者注意到了,一定会大吃一惊——随后肃然起敬,感叹波尔杜根大人如此崇高的身份居然能如此纡尊降贵。

但胖子可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在不耐烦的打发了两个前来忏悔的小贵族后,他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人。

“神父,我有罪。”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主教大人差不多花了十几秒钟,才认出那张金发娃娃脸面孔是最近加入教会的见习神官赫尔温,还没等他回应,那名体格娇小的女性继续冷冰冰的说:“事情已经成了,大人非常高兴。”

胖子长吁一口气,但是出于谨慎,还是小心的反问道:“你在说什么,主的羔羊?”

“当然是杀死阿德莱德家窝藏的那个日蚀之女的事了,神父。如果您对此事一无所知,那我也就不麻烦您了。”娇小女性转头就准备离开,波尔杜根主教赶紧叫住了她:“我就是你要找的人,错不了。”同时心中感叹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物的谨慎——他居然能这么快就拉拢一个初来乍到、无依无靠的小人物,并派她来单线联络,即便事情暴露,从见习神官赫尔温这条线也根本无法建立任何有效的证据牵连他人,就算这个娃娃脸女性转头就去告密——以她的身份也动摇不了自己分毫,更何况她显然不会这么做——因为她就是窝藏消息的告密者之一,从她那傲慢的表现来看,幕后的大人物必然对事成之后许以重诺。

“虽然那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但是大人还是想从你这边听到一些更多的细节。”见习神官说,“他不是很相信书信或者魔法传话。”

“当然,当然。”胖子因为过分激动,脸上的肥肉都开始颤抖起来:“有你提供的那些证据,我很容易就说服了艾伯特和圣辉那两个蠢货相信有一个强大得难以形容的邪恶就躲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而且还是最近一系列灾变事件的罪魁祸首——然后我只要躲在那些正义狂后面看着就行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大人的计划非常安全。老实说,要不是有那两个狂信徒的帮忙,可能还真的要误了大事——弗拉姆公爵那个老东西根本就是软硬不吃,光靠我手下的那帮废材搞不好还真的逼不了那个灾裔怪物就范。”

娃娃脸女性轻蔑一笑,好像她才是弗拉姆郡的红衣大主教,而面前的肥胖男子才是卑微得如同灰尘般的见习神官:“两个月后,如果真的没有出任何乱子,大人会按照之前的约定推荐你成为枢机主教,请你回去耐心等待。”

波尔杜根大主教连连点头,他太想往上再爬一步、离开弗拉姆郡这个贫穷的地方了,不过就在傲慢神官即将离开的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心问道:“不过,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在最近几天内杀死那名领主级的灾裔?这个时机有什么关系吗?”

女性回头瞪了他一眼:“别问你不该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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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面坐着的两人相对无言了大概十分钟,倒好的热茶都不再冒白气了,最后还是卢卡斯老师率先打破了沉默:“所以,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们杀了她,对吗?”

我无声的点点头,老人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而你想问我有没有复活她的办法。”

我再度点头,老人苦笑着点燃了烟斗,重重的抽了一口,除非导师的心情差到极点,不然他绝不会吸烟的。

“死灵术拿手的是让死者复生,而不是复活,你知道其中的差别吗?”

我摇头。

“复生,复活,一字之差,但意义却完全不同。”卢卡斯老师说:“你想要的是复活,也就是让你的姐姐跟原来一样完好无损的回到你身边,能跑能跳、能笑能说话,并且保有着人类的意识和记忆。”

“这正是我想要的。”我说。

“但是死灵术带给你的更可能是复生。”老人苦笑:“对于复生来说,躯体有没有灵魂根本无关紧要,只要有尸体、有负能量,你就能创造出好几打按你的吩咐行事的复生者,而没有灵魂的复生者是傀儡、是玩偶、是工具与怪物,唯独不会是朋友与亲人。你肯定不希望你辛辛苦苦完成了仪式,得到的却是一具提线木偶。”

我只是想了下那种空洞的眼神,就感受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我不会把老姐变成那样的。”

“有时候,想不想,和能不能、会不会,是两码事。你想要通过死灵学复活体内的残魂,可你知不知道,对于死灵术来说,就算她的灵魂完好无损的捏在你手里,在与创造的躯体融合的过程中可能都会出问题,何况受损如此严重、十不存一的残魂?”卢卡斯老师语气严厉:“灵魂学派被称作死灵术旁门中的旁门,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知道在身躯寄存一个破碎又有自我意识的灵魂结果吗?”

“很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我说,在来之前我还是做过一些功课的。钻研灵魂学的死灵法师很多,但是就是连他们的佼佼者也不会贸然尝试我这样的愚蠢举动——把残破灵魂当作食料吞噬、和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另一个残破灵魂的修复容器,两者的难度是截然不同的——后者有极大的可能导致自己的生命力与灵魂被从内部吞噬殆尽。

“死无葬身之地可不能形容你选择的道路。”老人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你将要不断的为体内的灵魂搜集足够的灵魂饲料,否则它就会以你为食,那种灵魂层面的痛苦足以击垮任何硬汉;如果你的死灵仪式失败,你就会死;如果教会、冒险者、赏金猎人、包括我在内的任何法师发现了你的行为,你也会死,同时你的家族也将被牵连;你将背井离乡、在人类世界成为一个形单影只的过客,即便一切成功,你最终的结果可能也只是复生了又一个怪物——并连带把自己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你付得起这种代价吗?”

我笑了笑:“如果我能成功,我就能救下自己的姐姐,给她一条新生命,如果我失败了,至少我会和她死在一起。我非常满意这个结局。”

“即便背负叛国的罪名?”老人问道。

“如果他们非要这样的话,我也没办法。”我耸耸肩:“摄魂术是死罪,帮助日蚀之女是死罪,用死灵术复活一个日蚀之女更是死罪中的死罪,加上一个叛国名号,也无所谓了。”

老人闷不作声的走出了实验室,过了几分钟又回来了,把一本漆黑封皮的大书扔给了我:“拿去,这是我很多年以前得到的,这辈子都没有多少用到它的机会,还以为要带着它进棺材,没想到你会需要它,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不是吗?”

我接住了这本大部头的书,它的封皮是用某种动物的皮革做的,封面则用利器配合暗红色的颜料刻下的几个大字——《论复生》。

“这是...............”我朝老师投过质询的目光。

“这种东西在伊兰雅境内可不多见,这是萨法玛莎人写的书。”卢卡斯老师轻松的笑笑:“伊兰雅和萨法玛莎是千年的宿敌,但是如果你不在乎叛国罪名的话,找她们请教死灵术是再合适不过了——整个维瓦尔大陆都没有比萨法玛莎更强的死灵法师。”

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在伊兰雅,没有比私通萨法玛莎更直观的叛国罪行,甚至一瞬间怀疑卢卡斯老师是在给我下了一个套——进而好凭这份口供扳倒我的父亲。

不过半天都没有全副武装的刀斧手和战斗法师冲进来把我们这两名“叛国者”拿下,我也就半信半疑的打开了大书的封面,映入我眼帘的是用极漂亮的工整字迹写下的引言:

(外面的人常说,人死不能复生,所以节哀顺变吧。

无稽之谈。死人当然是可以复生的了,只不过是复生的种类不同。

将腐烂的尸体唤起变成一具跌跌撞撞的无脑行尸,这是复生;加强浮游灵对生前事物的缅怀,将它们固化为更强大的怨灵或者泣灵,这也是复生;将一具尸体剃去多余皮肉,淬炼骨骼再用负能量将它变成具备基础智力的惧栗武士或者死亡骑士,这是复生;将死去的亲人、同伴的遗体精心处理,小心的召回她们的灵魂,让她们的灵魂回归肉体,具有生前的一切记忆、力量与思想,这同样也是复生。

纵观整个死灵派系,复生这个词几乎贯穿了大部分死灵法术,理解复生这个词和它的含义,认知复生这个概论是怎么通过法术作用在生物实体身上,对死灵学的学习具有着及其重大的意义。本书将从最基础的角度阐述死灵法术是如何作用生效的、复生者的不同等级、灵魂和精神在死灵法术作用下将会产生的变化、为何有了灵魂烙印和奴役法术的控制我们仍然应该时刻注意不死仆从的精神状态、以及最重要的——如何保证自己在尝试复活心爱的人的过程中唤醒的不是一具空壳或者完全丧失理智的亡灵怪物。

非常遗憾的是,本书主要以理论知识为主,所详细描述的只有少量法术仪式的施法过程和准备,并且都和创造和召唤强力不死生物关系不大,如果你看这本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的话,你可以把它扔掉了。

你居然还没有把这本书丢到地上?也许你会是个合格的读者,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第一章:复生到底是什么?我们到底是如何通过死灵法术让一只死掉的生物重新又站起来并为我们作战的?)

就凭这篇短短的引言,我已经可以确定,萨法玛莎的灾裔对于死灵学方面的研究至少已经远远超出伊兰雅帝国了,至少在她们那里,死灵法术的效果和意义都能被拿出来轻描淡写的进行讨论与讲述,而不是提到死灵学这个名字就好像是触犯了什么禁忌,这也让我升起了新的希望——也许拯救休穆琳的办法就在这本书中。

“别东张西望的,附近早就被我用封闭结界隔绝开来了,外面的人听不到我们说话的。”老人说:“怎么,你觉得我会舍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不要都要把你拖下马吗?我看上去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但是,那可是萨法玛莎..........”我小声说,萨法玛莎,人数最鼎盛的时候也未超过一千人、相当时间内人口甚至不到五百的沼泽聚落,但她们不但是世界三大日蚀之女势力之一,同时数量几乎是她们十万倍的伊兰雅帝国居然从来没在正面战场上彻底战胜过沼泽人——侧面说明了她们强横至极的单体实力。根据传言,萨法玛莎人相当野蛮,不但保持着茹毛饮血的原始饮食,甚至还会吃人。她们很少离开自己的小小沼泽,但是任何人一旦敢踏入她们的土地,不是被杀死吃掉、就是沦为死灵术控制的无脑复生士兵,从此再也无法离开那片沼泽。

而卢卡斯老师居然有她们写的书?怎么得来的?

黑袍导师因为呛人的烟草狠狠咳嗽了几声,随手敲灭了烟火:“那可是个长故事了,想要讲清楚,可能还要提到日蚀之女的历史。”

“讲给我听,我们时间充裕。”我说,低头看了一下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我姐不至于听个故事的时间就直接把我给活吃了吧?”

卢卡斯老师洒然一笑:“那当然不至于。从哪开始呢.........当年我还不过是一个被人踢出冒险者队伍的年轻死灵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