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赛拉

我讶然的睁大双眼注视着面前的一切,用力眨了眨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短短的一小段沉默几乎要了我的命。我很快感觉脑袋上的压力在增大,顶住我额头的是一枚铁椎,而且问话人已经因为我的不配合已经把锤子放在了上面,她还没怎么用力,我额头的皮肤就已经破开,汩汩流下的鲜血把我的视野染成红色,如果这一锤子砸下来,毫无疑问锋利的铁椎就会穿透我的颅骨,把我的脑子搅成一滩浆糊。

“说句话!”那声音又说道,这次已经有点绝望和困兽之斗的疯狂意味了。

“我不是亡灵。”我开口道。然后额头上的重压撤去了。

袭击者从我的身上站起来,警惕的后退两步看着我,我缓缓的坐起,举起双手示意我没有恶意,然后擦拭了一下影响视线的血迹,这时候我才有机会仔细的看一看刚才拿武器对着我的人。

身材娇小又瘦弱,深黑色蓬松短发和黑汪汪的眼睛,脸稍稍有点圆,皮肤有些苍白,上半身套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皮革铠甲,下半身则只穿了件皮制短裤,大腿一半以下都毫无遮挡。若要只是这样说的话,铁匠或者冒险者也许也会这么穿,但是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在身上带那么多武器。光是我看见的她身上的衣服上已经插了一把柴斧,一把大型铁锤,两把长剑,裤子和缠在腿上的皮带上大大小小加起来大概有四五把匕首和铁椎,她背上还背着一把长铲子,铁质的铲头前端崩出了一个缺口。这个女孩简直是一座移动的武器库。

我注意到她的脸色毫无血色,手臂和大腿上缠着几处绷带,而且伤口的血已经把绷带给浸成了红黑色,上面满色灰尘。我把双手举过头以示我没有敌意,然后用极其缓慢的动作取出了我的包裹,拿出了一卷干净的绷带和一瓶水,还有一些面包和肉干。

“你伤的很重,我来帮你处理一下,你原来缠的绷带已经脏了,可能会感染的。”我说,把东西举给她看。她犹豫了一下,把武器收了回去,坐到了我身边。

我小心翼翼的把脏了的绷带解开,伤口的状况惨不忍睹,几乎是一片模糊,而且血都干硬结成血疤了。我只好打湿绷带稍稍清理一下,再扯一条干净的白绷带重新给她缠上,她吃着我给她的面包和肉干,表情也稍微好转了一点,重新绑好腿上的伤口时我可能用力太大了,她疼的皱了皱眉头,但是全程她连一个字都没喊出来。

顺带一提,她的皮肤真冷。

处理好伤口以后我们两个沉默了半天,屋内只能听见她大口大口的咀嚼声,看起来她是饿坏了。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最后女孩开口打破沉默:“谢谢你。”

“不客气。”我温和的回应道:“我是野法师卡拉维,冒险者公会“暗金圆盘”的成员之一,你的名字是什么?这里出了什么事?”

黑发的少女低下头,想了一下才说道:“一个月前,有一个外来者慌慌张张的逃进我们村子,结果他体内有某种邪恶的魔法,他死在大家的面前,然后瘟疫开始蔓延,两个星期后,所有的人都被感染成了亡灵怪物,只剩下我一个。我叫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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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除了彼此间的敌意后,我和唯一的幸存者很快结成同盟,一同靠近沾满灰尘和血渍的窗户观察着外面互相厮杀的不死生物。“它们每天晚上都会这样吗?”我问道。

黑发女孩连忙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压低声音答道:“不,只是最近几天才开始的,之前它们只是无所事事的在村子内游荡。不过它们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的习惯倒是一直没变。就算你立刻准备逃离这个村子,也最好等到白天再说,现在出去实在太危险了。”

她的建议很中肯,不过这个亡灵村庄里存在着太多的谜团,我倒是没准备这么快就离开。名叫赛拉的女孩很快对外面的场景失去兴趣,自顾自的去休息了——很显然,再吓人或者刺激的场景只要天天能见到,也就没人想多看了。

我则激活了死灵法师特有的亡者视觉。死灵法师天生对于生命气息和负能量敏感,在这种特殊的感知视觉中,生者与死者就是一团一团跳动的人形火焰,活人一般呈红色或白色,取决与他们的生命活力强度,生命力越旺盛,火焰的颜色就越是艳丽,被观察者越濒临死亡,他的生命火焰就越偏向冷色系。一个正值壮年的强壮男人火焰的颜色鲜红如血,即将咽气的重伤者看起来则是接近白色的浅红,“正常的死人”我指那些没有被死灵法术灌注或者其他超自然力量唤醒的尸体——看起来则是灰色的;至于复生亡灵——它们一般呈现负能量的深绿与黑色。

而现在我放眼望去,满目的深绿色负能量火焰,数不清的不死生物互相搏杀、撕咬、吞噬,我看见失败者被打倒在地大卸八块,它身上的负能量光芒也随之熄灭变成死灰色,等到它被胜利者食尽血肉吞咽下肚,就连能够显现出灰色的尸体都不存在了。

同时我还观察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当某只食尸鬼被杀死后,它体内居然飘出了淡蓝色的黯淡光辉、随后被击败它的腐尸魔吸入体内,如果我没有看错的,那蓝色的光芒可是灵魂的光辉。

但是这不可能啊。食尸鬼是没有灵魂的,腐尸魔亦然,就算它们那可悲的扭曲变异的躯壳内还存有少许未来得及消逝的灵魂,杀死它们的低阶亡灵也没有吞噬灵魂的能力,不管是食尸鬼、骷髅战士和其他低等不死生物,它们之所以杀戮所渴求的也不过是可以满足它们永恒不死饥渴的鲜肉。如果正在进行这种事情的是两只妖灵或者其他虚体生物的话就说得通了,但它偏偏发生在两只食尸生物身上。

等到我集中注意力仔细去看的时候,我发现这种情况似乎不是个例,而是发生在每一只互相吞噬的亡灵身上,而在吸取了溢出了蓝色火焰后,胜利者似乎开始变得更加庞大、凶残和饥饿。

不对劲。这些怪物看似荒诞的举动背后肯定有更险恶的目的。我甚至忍不住想悄悄打开大门,借助不死罩幕的掩护偷袭一只不死生物然后把它带回来研究一番,但是想到新结识的唯一幸存者疲惫不堪的状态怕是受不起折腾,我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但不能出门不代表什么事都不能做。我从材料包中取出粉笔和六只用人脂制成的蜡烛,用粉笔在地面绘制了一个小型六芒星法阵,我的手很稳,即使没有借助其他工具,直线和圆的线条也相当平滑挑不出一点瑕疵,随后我将六只蜡烛分别摆放于六芒星与圆相交的六个支点上,以逆时针方向依次点燃它们,最后跪坐在法阵内。一旦我贸然的窥探被更加强大的存在识破,外圈燃烧的蜡烛则能为我提供保护。

小心的放松精神对身体的控制,将感知全面延伸出去,尽管我的力量与制造这场灾难的人不能相提并论,但我仍希望强化的灵视能窥视到一点有用的信息,方便我理解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是的,现在我看得更清楚了,我看见了无数舞动的黑绿色负能量火焰,它们互相交错、压倒、吞噬,熄灭的绿火并不是就这么消散了,而是被并入了另一团火焰中,所有的绿色火焰其实组成了一个整体。随着灵视的逐渐深入地底,我看见了一张大网。一张由黑色和绿色燃烧的负能量火焰组成的大网,然后渐渐的,我看到了,村庄内数以百计挣扎哀嚎的魂灵、蹒跚行走的行尸走肉们,每一个都有一条几不可查的细线与地底下的亡灵能量大网连接。

我还希望看到更多的时候,一个由无数不同的声音混杂而成的低语直直的刺入我的脑中:“我看到你了。”

我一定是在极短的一段时间内失去了意识,因为在我醒来后,我发现我还跪坐在原地,而身子正要无意识的向前倾倒。六只蜡烛全部熄灭了,其中两只融成了一地蜡油。接下来整整花了一刻钟,我才摆脱精神冲击带来的眩晕和剧烈头痛,即使我在被发现的第一刻就中止法术,进阶灵视带来的反噬还是几乎让我把内脏给吐了出来。感觉眼角和嘴唇凉凉的,我拿出一条白色手帕擦了擦眼睛和嘴巴,拿到面前的时候手帕就变成了红黑色。

我又等了五分钟才敢确定自己没事,通过我的灵视术察觉到我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它只是知道有人在窥视它而已,并不能确定我的实际位置,这样看来倒不是很亏,吐得血就当是花钱买教训了。很多法术都是用在精神力比你强的对象身上就是找死,我没疯没傻也没落下永久残疾算是走运了。

担心我草率的魔法尝试带来其他严重的副作用,我赶紧去寻找与我共处一室的女孩。很快我就在一开始发现她的衣柜里再次找到了她。穿着皮革盔甲的黑发女孩紧紧抱着她的铲子、蜷缩身体靠在衣柜的内壁上,萎靡不振的垂下了头一动不动,我几乎都以为她已经死了。等到我去查看她的呼吸时,她用手无力的打了我一下,我才意识到她只是因为太过疲倦而睡着了。

赛拉用迷迷糊糊的朦胧睡眼狠瞪我一眼,“你在干嘛?”“抱歉,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我立刻表达了歉意,“让我好好睡一下......有什么东西闯进来的话就叫醒我.........”她几乎是断断续续说完这段话,然后头一歪就一动不动了。

"她居然这么放心的在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面前毫不设防的睡觉,我都有点怀疑女孩的小脑瓜里想的是什么,不过这也不难理解,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一个人在遍布亡灵的村庄呆了将近半个月,精神和体力想必都已经到达极限了,现在难道看见一个可以交流的正常人类,绷紧许久的弦一旦松了下来,这些天积攒的疲惫一齐涌上来,确实很难再维持清醒。

不过她真的很可爱。尤其是刚才瞪我的时候,你能想象一个半睡半醒的小家伙又强打精神尽力把朦胧的双眼聚焦成点的时候,看起来多有意思吗?我不禁看着她的睡脸有些出神。意识到精疲力尽的女孩就这样坐在冰冷的衣柜里,背靠着硬木头低头熟睡,而且她的裤子显然不适合御寒,我忍不住脱下了黑袍尽力遮蔽住她全身的肌肤,尽管这对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仍然希望多出来的这点衣物能带给她一丝丝额外的温暖。

祝你好梦。我在心里叹息道,关闭了魔法视觉,坐在一张木凳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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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当当的钢铁互相撞击和擦碰声将我从浅度睡眠中唤醒,我睁开双眼,看见全副武装的女孩站直身体伸了一个懒腰,而我盖在她身上的长袍也顺着她的细腿滑落了下来。

“唔这是什么,哦,谢谢,这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晚。”看着自己身上的袍子赛拉的眼睛小小的睁大了一下,然后有些羞怯的抿了抿嘴,走过来把黑袍递还给了我,我接过我的长袍穿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干粮和水。她坐在椅子上,我站着,我们两个分享了一包饼干和一瓶水作早餐。奇妙的是,赛拉除了无意识的伸懒腰发出了碰撞的响声,之后无论是走路还是吃东西,挂在她身上的一堆兵器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外面的怪物喊叫声也消失了,我赶在赛拉开门之前将放在门前的一个头骨给捡起,消去它上面附着的魔力。如果之前有外来者侵入屋内,头骨守卫将会发出刺耳的尖叫警示我们。而因为我们位于一个小房子内,若是正常版本的头骨守卫在这么近的范围内它的尖叫声会让我们耳聋,因此我减少了魔力输出,这样它的声音就不会太大了。

外面的地面干净的吓人。要不是零星几点残留的血迹,你简直都不敢相信就在昨天有近百的亡灵在这战成一团。它们把尸体吃的太干净了,最诡异的是,就连它们挖出的坑洞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阳出来以后它们就会回地下去了,它们不喜欢阳光。”赛拉小声说道:“所以白天可以出去找食物和新武器,但是不要发出太大的响声,不然还是有可能吵醒地底下的怪物。”

我同样压低了音量询问道:“那你白天为什么不乘机逃出去?如果没有不死生物阻挠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出去吧?”

赛拉摇了摇头:“出不去的,这里有魔法屏障,外面的人可以进来,但是里面的人走到入口就会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走不出去的。”

我稍感诧异,要是进的来出不去,那闹鬼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不过我想了想,又很快找出了答案,不由得苦笑不语。黑短发的女孩看着我的表情有些恼怒,拽住我的手就往出去的方向走:“你不相信我吗?我骗你留在这里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喜欢呆在这种鬼地方吗?来,我带你去看。”

当然,即使是发脾气,小家伙依然是轻声细语。虽然魔药的副作用和体内灵魂碎片的折磨让我越来越难以改变自己的表情了,但是我依然感觉的到自己的嘴角似乎在微微的上扬。

上一个相处让我这么开心的人就是休穆琳。

想起这个名字,我心中的笑意去了一半,再看了看赛拉,另一半也褪去不见了。为什么跟我处得来的人都要这样受苦?

小家伙没有察觉我的情绪变化,依然是有些愠怒的拉拉扯扯把我拽到村庄的入口处,以两排枯树为界限,她演示给我看,她只要往前走,就好像有一堵玻璃墙把她挡住了一样,但她掏出武器,武器却能轻易穿透那堵无形的空气墙,唯独身体不能。最后她后退两米助跑往前冲,狠狠的撞在某个看不见的东西上被弹了回来,吓得我连忙把她接住。

哦,她可真沉,怕是有看上去的两倍重,估计一半重量都在她的军火储备上了,超乎想象的冲击力和她背着的铲子的坚硬质感直接把我击倒在地,赛拉小姐一屁股坐在我的肚子上把我肺里的空气全给挤了出来,差点让我窒息。她自己倒是毫无察觉,还回头朝我小声吼道:“你看,我没骗你吧!”

“我现在才知道当一个坐垫是这么辛苦的事。”我艰难的说,有多艰难你们可以试试尽力向外吐气,然后在即将要吸气的时候被人一拳打在肚子上,然后再把这句话说出来看看。赛拉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起来:“对不起啊,我忘记后面有人了..........”她倒是完全没在意身体接触的问题。

“对了,你要是还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来试试,你是个法师嘛,搞不好可以知道要怎么破除屏障的对不对?”

我伸手,五指并拢尽力前伸,试图突破那堵无形的墙,但是毫无作用,我也没再试图尝试,而且回头严肃的告诉赛拉:“我没办法解决这个屏障,我需要了解更多这个村子瘟疫爆发的的信息,从那里入手才有可能把我们两个都弄出去,你可以带我去村子各个角落到处转一转吗?”

女孩不禁有些失望的叹口气,随后又释然的摇摇头:“弄不好也没什么,至少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了,总比我一个人有办法吧。跟我来,我告诉你这里里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