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纯洁真理(0.5-1)

当看见两名黑色制服的“疾病防治队员”时,为首的那名中年女性明显有些紧张,在我们来得及靠近看清木牌上绘制的内容前,她就手脚麻利地把牌子藏到了桌子底下,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我能为您效劳吗,大人?”

我没有马上回话,只是阴沉着脸左右环顾一圈,随后用冰冷的视线盯住白袍的脸,直到她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身旁梳着深色短卷发的英俊副官才尖着嗓子开口道:“本地经营许可证,防疫检查合格证,市场登记执照,拿出来,别让队长多等。”

沼泽人故意尖着嗓子拉高音调的声音听得我都直起鸡皮疙瘩,不过好在听到这嗓音的人都不会再去琢磨为什么这个防治部的娘娘腔走路姿势跟女人一模一样。

为首的“慈悲斗士”笑容消失了片刻,接着茫然的瞪大了双眼:“但是大人,我们这是非盈利经营的慈善机构……”

“慈善机构也是需要报备的。”我毫无感情的开口,“按照帝国规定,非盈利的经营团体依然需要市政厅批准通过的注册执照,而任何涉及食品安全的行业都要求卫生检查和防疫检查双项合格,而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的防疫检查合格证书而已。”

“这个嘛……”豆大的汗珠从中年女人的脸上滑下来,透过抽搐的眼角与脸上颤动的皱纹,可想而知她对于这种突发情况完全没有任何预期,另一名男性“慈悲斗士”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够了,我们这里只是个最低标准的施食点,不是什么高档餐厅,你的要求也太奇怪了。”最年轻的一名白袍志愿者女性从小棚里径直走了出来,把脏兮兮的围裙扔在我脚下,柳眉倒竖,话语中蕴含着怒气:“我们没有钱和精力去办这个证那个证,这里的伙食标准也着实差劲透顶,但是总比饿死要强。如果你非要担心安全问题的话,我们自己每天也在吃这个,目前为止还没死呢,承蒙关心。”

脾气最大的慈悲斗士有着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但脸部和手上的皮肤却粗糙而缺乏光泽,双手生着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吃够了生活的苦头的人,相比之下,她旁边的大妈可能都保养的好一点。为了显示自己所言非虚,她转身拿起一块黑面包,像嚼木屑那样把它咬得咯吱作响,再用难吃的豌豆汤把它咽下去,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她的话语激起不少共鸣。

“疾病防治部的饭桶,爆发的瘟疫是扑灭不下去的,做起没有意义的检查倒是一把好手。”

“防疫合格证?都快饿死了谁还在乎这些啊?”

“柏莎夫人好心好意让大家填报肚子,结果还被这样刁难,这些政府官员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帝国就是有这些腐败的官僚们才会衰弱成这样!”

我无奈地摇头,你得承认,疾病防治部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尤其是还有个净化之光做对比的时候。他们贪腐的问题其实没那么严重,主要问题在于,如果出现疫情应对不及的情况时,总是有人要背黑锅的,而从来又是没人敢去指责提雅教团的,那替罪羊找谁呢?只有为伊兰雅皇室效力、地位又不高的疾病防治部了。

“你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对解决问题是起不到积极效果的。”深色短发的伊莎贝拉煞有介事地说道,看来已经入戏很深了,我不知道她之前是不是碰到过类似的人物,否则没法解释她的官腔为什么无师自通打得这么标准。

“无意给你们添麻烦,小姐,但是注重防疫安全是为了你们自己好。”我朝她微微欠身,“无论出于好意还是营利,对提供公共饮食的任何场所定期开展卫生检查都是必需的。我知道你是在做善事,但是有时候好心也会办成坏事。如果清洁与卫生措施没有做到位,譬如携带病菌的老鼠污染了食源,以你们的客流量很快就会造成瘟疫的突然爆发,很多人就是这么染上霍乱和伤寒的,相信我,如果有的选,他们绝对更乐意选择被饿死。”

“瘟疫就是这么爆发的。”沼泽人帮腔道,做了个狰狞的鬼脸。

小麦色肌肤的慈悲斗士迟疑了,“有这么严重?”她的怒火渐渐消退,犹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可我们只是……”

“你们只是在救济饥民,我知道。”我附和道,从已经头脑混乱的女志愿者身旁绕过去,走向他们的小棚:“所以普及传染病的基本常识是件任重而道远的工作。我说过了,我们不是来找茬的,如果你们没有许可证,我们也不会把大家怎么样,我甚至可以现在帮助你们检查一下你们的卫生环境。

“唔,外面看的时候不觉得,进来以后发现还挺干净的。”我用手指擦了一下墙壁和柜台,居然没有多少灰尘与污渍,天花板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蜘蛛网,没有足够老鼠藏身的角落,所有的食物储备都放在离地面一定高度的地方,如果他们不是因为太穷了只能买得起这些劣质的食物,我现在都能给他们开一张合格证明了。

而且这些食物虽然质量堪忧,但也不会让食客出什么大问题,或者说,问题不是出在它们身上。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我说,“你们的防疫卫生应该是合格的。”三名忐忑不安的“慈悲斗士”闻言同时舒了一口气,“但是说实话,防疫合格证也挡不住有人蓄意使坏,我说的对吗,柏莎大妈?能让我们看看,被你藏到左边上衣口袋里的东西是什么吗?”

“柏莎夫人”刚吐出一口气的安心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了,我早就注意到她看到我们以后,左手就一直不由自主的想去摸自己的口袋,当我宣布检查完毕后她如释重负的把同一个位置又按了一下,太明显了。

“这……这是个人隐私,不关你的事情。”中年女人嘴硬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这些黑制服可没有乱搜别人身的权力。”

“是没有,但那是在一般情况下。”我耸耸肩,“但是刚才这位好小伙告诉我,他看见你偷偷往那些劣质酒水里加了什么东西,然后把容器藏到了口袋里。这是很严重的指控,要想不被拖去治安队解释,你得当场自证清白才行。”

被我随手指着的“好小伙”满脸呆滞,张嘴就想辩解,但作为一名好搭档的伊莎贝拉早就反应过来,隐秘地用她藏在大衣内的额外手臂朝“证人”一指,证人在来得及开口前就龇牙咧嘴的定住了,“怒目而视”的神态倒像在支持指控的样子。

这下连两名慈悲斗士都开始向被告人投去怀疑的目光。“柏莎阿姨,你不会……”最年轻的那名女性迟疑发问道:“翻出口袋给他们看看吧,我相信您身上不会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我……”中年女人脸上的汗越聚越多,明明现在已经步入寒冬,她却仿佛身处盛夏的日光下汗流浃背:“你没有权力……”

“啊哈,果然有古怪。”就在柏莎大妈还在努力寻找说辞时,精通隐匿的女死灵师已经一声不吭地绕到她背后,先向其他人展示自己的双手空无一物,然后似慢实快的拽出了白袍斗士的口袋,让大家都看到这人的左边口袋里装着一个细颈的小水晶瓶,瓶子空了一半,鲜红色的液态内容物在多彩的水晶容器反射下让人目眩神迷。

“那是什么,毒药吗?”有围观群众忍不住开口道,毕竟中年女人躲躲闪闪的姿态很难让人觉得会是什么好事。小麦肤色的女性瞪大了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阿姨,您为什么还要对这些已经够不幸的人们下毒?”

“可是我们明明喝了淡酒也没什么事情啊?”另一名衣衫褴褛的高瘦男人困惑地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不但没有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反而觉得,觉得……”

“觉得特别精力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对。”“是的。”“我也是。”

“那就对了,因为这瓶子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毒药。”用幻术伪装成的黑衣副官肯定地开口道,小心地拧开瓶口,用手轻轻地在瓶口扇动,让气味飘进鼻子,然后干呕了一下,把瓶盖重新紧上:“这里面装的是强效治疗药水,或者说是能起到类似效果的东西,就算是稀释了当然也能治好一般的伤痛疲惫。”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崩断的弦,一下子就松下来了。之前还气势汹汹想找中年女人讨个说法的人群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表情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因为就算是再没文化的平民,也应该知道“治疗药水”这东西听起来不像是能害人的样子。

但最年轻的那名慈悲斗士紧皱的眉头并没有放下:“柏莎大妈,如果你是为了用药水让大家恢复健康的话,你之前为什么会那么紧张?这种好事为什么又不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而要偷偷摸摸的做?”她的双手攥住老旧但整洁的袍子,向前跨出一大步:“我们连最便宜的店面都租不起,您是从哪弄到那么大一瓶药水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东西最便宜的也要,也要好几十个银币……”

“售价20-30银币的是次级治疗药水。”男女难辨的黑制服副官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时候已经没人在意她原本阴阳怪气的声音为什么变正常了,“然后往上是弱效、中效、强效,其中还有品质的差别,这么小半瓶中等偏下品质的强效治疗药水,不好说值太多钱,但是也够你们在城市繁华地段买一家小餐厅,然后每天为路人提供烤肉大餐吃到饱,起码够持续两年。”

我同意她的说法。强效治疗药水是什么概念?就是让我们这样的高阶职业者在受伤时使用都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对生命值更低的低阶职业者来说简直就是生死人肉白骨——只要不是太特殊的疑难杂症。至于更贵的极效治疗药水,那玩意被造出来简直就不是为了给人喝的,你甚至可以把他当做一个中等贵族家庭的传家宝代代相传下去,供后人观赏把玩,毕竟它的保质期得对得起它的价格。

木讷的男志愿者闻言倒吸一口气,而小麦肤色的那位怀疑神情反而更加浓厚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是从哪……”

就在我们打算继续逼问柏莎大妈是从哪得到的药水、她又是出于何种动机时,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喂,你!对,就是你,那边的那个女人。”

我刚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来者身着深蓝色的伊兰雅军服,背后背着黑色的巨弓,略显稚嫩的青年面孔显示他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而特制肩章则揭露了他的千夫长身份。

“是守备军长官欧灵大人。”有人悄声说道。

被点名的白袍慈悲斗士向他投去不明所以的眼神,欧灵歪着脑袋思考了几秒钟,点点头:“你的脸,我想起来了。”伊兰雅军官用鹰隼般的锐利眼神盯着那个白袍:“那些戴面具的邪教疯子冲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你跟他们说过话。”

“柏莎夫人”反应很快。这一次没有空洞的辩解或者无力地推卸责任,她的动作快得不像是那个富态身材该有的样子,矫健得好似一只逃脱狮子追捕的羚羊。

蓝色军服的男人没有追,他也没必要追。没人看清他是怎么拉开那张巨弓的,只听见长弓回弦“嗖”的一声,逃窜的女人就已经跌倒在地,一只两英尺长的羽箭穿透了她的左侧小腿,惨叫声随后才响起。

街道上顿时一片大呼小叫。我也吃惊不小,正常来讲,一名高阶箭手用这种型号的硬弓在这么近的距离发射的箭矢,就算再怎么留手,不说将击中者四分五裂,怎么也得打出一个对穿血洞,再降低力度,可能就影响精准和速度了。欧灵发射的短箭却好像违背了惯性的定律,行进途中快得都看不清轨迹,击中目标却能保证只伤不残,好似那女人跑着跑着,自己的腿上突然长出一支箭来一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这些伪神的走狗!”中箭女人的嗓音依然中气十足,看来留手反而起了反效果:“纯洁之神很快就会回归,到那时你们都会如同尘埃般被扫灭殆尽!”

我翻了个白眼,邪教徒标志性的疯言疯语,姜姜看人可真准。

千夫长欧灵对柏莎大妈的胡言乱语不屑一顾,一手持弓一手持箭,用标准的行军步伐谨慎向前推进。他的小心是不无道理的——原本和蔼可亲的中年女性状如疯魔,不知从哪又掏出一块菱形的多彩水晶发怒狂吼,无数细小而锋利的水晶碎片呈扇形向前喷射,任何胆敢站在射程内的血肉之躯马上就会变成筛子。

军官搭弓上箭,同时脚下一个滑步向右侧疾冲,堪堪避开了锐利的水晶之雨,只是身后的地面瞬间变得千疮百孔。他显然瞄准了邪教疯子手上的菱形水晶,但同样留手过的一箭被环绕在中年女人身旁无形的力场弹开了。

白袍慈悲斗士瞅准时机,制造出三道燃烧的火焰射线,同样被千夫长轻易躲开,但这次余波烧到了无辜的路人身上,小半个身体几乎瞬间就被灼成了焦炭,就算我好心往他身上丢了个寒冰之风扑灭了火苗,也不知道后续能不能救回来。

蓝衣军官的眼中已经带了一丝怒火,这一次他同时往弓上放了三只箭,根据我的猜测,黑色的那只长箭将被附带战系职业者特有的“气”,能轻松将菱形水晶提供的力场盾击碎,

接下来的两支箭会以特殊的轨迹一左一右同时飞向那个邪教徒,接助惯性和连接两者的绳索把犯人捆绑得严严实实。

以欧灵大人之前展现出的卓越控制力,我相信达成这个目标轻而易举,高超的弓箭手甚至能让射出的箭矢附带追踪能力,就算那个女人想要通过移动规避也能准确击中目标,但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当飞箭业已离弦,“柏莎夫人”握紧那块显然属于魔法造物的水晶,向某个未知存在祈求更强大的法术时,她非但没得到任何支援,周身环绕的无形力场反而如同肥皂泡般“啵”的破灭了——在被箭矢击中以前。

女邪教徒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了她的脑袋,让她的身体极短暂的悬浮了起来,不是为了躲避,而是为了把她的脸正正送向长箭的飞行轨迹。

邪教徒柏莎脸上还挂着愕然的神色,下一个瞬间,她的脑袋炸成了一堆肉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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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伊莎贝拉若有所思的摸着自己的小脑袋,“您也看到了,不是那个弓手想杀她,是有什么东西故意把她送到死路上去了,对吗?”

“守备军大人应该是很想抓活口的。”我揉了揉嘴角,回归正常外貌的感觉真好,就连那伤疤的感觉都是那么亲切,我可能真的对小胡子不太习惯:“否则最开始的第一箭就能切掉她的半条腿。”

“邪教徒嘛,你还能指望什么。”赛拉嗤笑一声,“他们崇拜的东西根本就是巴不得他们死掉。”

“这不仅仅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栽赃,你们没听到他们在那里喊‘守备军杀人了’吗。我有点理解为什么我们眼里的‘纯洁真理’跟很多其他人眼中的邪神教是那么不一样了。”就算那个叫柏莎的女人是个邪教徒,在大部分人的眼中她也没做出什么坏事,至少是没有被看见,与之相反,她还在一直尽力“周济穷人”,甚至使用昂贵的治疗药水为贫民们解除伤痛,而不近人情的守备军千夫长却残忍的把她一箭爆头。这将会是绝大部分人对这次事件的评价。

“我有点后悔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了。”伊莎贝拉把玩着手上的水晶小瓶,“这个药水的效果确实堪比强效治疗药剂,但是它却有一些让人不安的副作用,我当时害怕说出来会引得大家恐慌,但是现在……”

“那不重要。”我安慰她道,“你做的没错,不管怎么样,纯洁真理都会想办法混淆视听,如果你太快看出他们的秘密,反而更受忌惮,毕竟,他们把药水的缺陷隐藏的很好,正常人、甚至是正常施法者都不应该一眼就看出来。”

“至少不是全无收获。”姜姜从怀里摸出一本五颜六色的小画册,扔到我们面前的桌子上,“当时场面乱成一团,你们又在跟千夫长扯东扯西时我偷偷在无头尸体上找到的东西。”

“这是什么?”黑发小亡灵好奇的说,我拿起了随便翻了几页,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宣传画册,用以传播他们的理念和讲述故事的,这些家伙的画工还不赖。”确定画册上不存在任何隐藏的魔法或者神术后,我把画册摊开放在桌子上,让其他人都能清楚的看到它活灵活现的内容:“让我们一起看看这个所谓的纯洁真理创造者的故事吧。”


注意,这不是双更,只是还的一更,我莫名其妙整段发就说我哪里不对,分开反而没事,我实在没时间调了,就这样发了。两章加起来才1万字左右,不想被你们说丑先生把读者当傻子搁这玩朝三暮四呢。